他坠入了一个漆黑的深层梦境。
古老而庄严的王城被烈火笼罩,黑甲的骑士们涌入了曾经繁华喧嚣的中央大街,铁蹄踏碎了沥青的道路。
一座座高塔在倾塌钢铁的涌流里轰然倒塌,无助的人们发出绝望的呼喊。
仿佛世界的终末。
已有一半墙头崩陷的城门之前,独自伫立着那个纤瘦的女孩。女孩娇小的身躯被罩在了一袭湛蓝色的法袍之下,风扬起了她银色的长发,显露出她小脸上倔强而坚毅的神情。
奥菲丽雅·尤利西斯。
这便是她的名姓。
“神的使徒,请告诉我,这便是你们口中所谓的正义与神圣么?”少女抬头向天空质问,“看看你自己所做的一切吧——把国度化为灰烬、把凡人当做玩物、把苦难作为恩赐!这整个广袤的世界,就是任你们肆意妄为的小小箱庭么?”
黑发的少年坐在钟楼顶层的平台上,漆黑的方盒化成了无数棱块在他的两侧展开,就如同一对遮天盖地的漆黑羽翼。
洪亮的钟声在天幕下响起。
像是在宣告着审判的降临。
“谁知道呢?”少年俊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残酷的微笑,“凡有形的,终将腐朽;犹如尘归于尘,土归于土。而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经破坏了这个规则。”
银发的少女愕然,她愤怒地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将我毁灭,我亦无怨无悔。为何你还要将这个国度所有无辜的人都卷入这一场无妄之灾!?”
“无辜?有罪的果实从来只会生长在污秽的土地上。凡有罪者,皆无可赦,而你,本来就必定会死在这个地方。”
少年高抬起自己的右手。
所有的棱晶开始拉伸、扭曲、变形,顷刻间便化成了漆黑的利刃坠落,无穷无尽,就如一场将要淹没大地的黑雨。
少女张开双臂,孤独地挡在了这场毁灭的黑雨之前,湛蓝的光辉笼罩了整个城门,好似以自己的身体化成了守护王国的坚盾。
但她无能为力,亦无处可逃。
尖利的黑刃斩破了苍蓝的领域、切开了厚重的城墙、洞穿了钢铁的护壁和桥梁,直到最后穿透了少女的胸膛,将一切都碾为了废墟。
她跌落在了护城河中,鲜红染尽了流水。
在火光与风暴中,城头上凋零的花儿随着尘沙一起从高处滑落,纷纷扬扬,掩埋了水中的少女。
仿如一曲悲哀的葬歌。
美丽而无助的奥菲丽雅。
她是这场席卷了整个大陆的灭世之战中,第一位逝去的英灵。
……
梅尔顿从浅睡中被突然惊醒。
他从长椅上猛然坐了起来,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最近是不是都没有好好休息?老是这样的话,可是不行的。”
缇梵妮为梅尔顿把盖在身上的长袍抚平,微微蹙起了眉。
自从缇梵妮与梅尔顿相遇之后,她就无论何时何地都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梅尔顿也尝试过暂时躲开缇梵妮的视线,可惜缇梵妮的感知就像猫一样敏锐,他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这些日子下来,梅尔顿也开始习惯有缇梵妮在身边的感觉了。
似乎因为刚刚睡醒还有些迷糊,梅尔顿把手伸向了缇梵妮,像是想要触碰她的脸颊。
缇梵妮很乖巧地没有躲开。
梅尔顿的指尖轻轻拂上了她柔软的面庞,温柔地捏了一下,随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收回了手。
他说:“我还以为你会甩开我的手呢。”
“为什么?我不讨厌林碰触我啊,”缇梵妮疑惑地偏了偏头,“难道林更喜欢强硬一点的女孩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好歹也得自觉自己有多么漂亮啊,你在我面前总是这么一幅百依百顺的神情,对男人来讲实在是杀伤力太大了,”梅尔顿瞅了一眼缇梵妮不以为然的神情,他脸上的苦笑变得更深了,“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梅尔顿的指尖还存留着缇梵妮身上温暖的触感,证明着她的存在是多么真实,而绝非一个虚幻的泡影。
这正是最让梅尔顿心烦意乱的事实。
曾经的林扬只是一个故事的创造者,对他而言,无论是缇梵妮、伊莎贝拉、多琳,还是如今尚还素昧平生的奥菲丽雅,都是自己非常喜爱的角色。
但这种喜爱,更多的还是一种虚无的自我满足,而非真挚的情感。
但现在,一切都截然不同了。
当这些由他创造的角色们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时,他感到了五味陈杂,不仅是惊异、喜悦与忧虑,最沉重的,其实是一种责任感。
他非常清楚,就在不远的未来之后,这些少女们将可能遭遇怎样糟糕的命运。
林扬曾为《圣物契印》定下的基调,是“一个残酷而热血的战斗物语”。因为于他而言,《圣物契印》中的一切只不过是故事,残酷的牺牲却会让这些锲而不舍的角色们显得更加迷人。
但对于现在的梅尔顿来说,那些沉重的悲剧,都有可能变成即将发生在他眼前的现实。
林扬的灵魂还记得,在上一世自己刚刚公布这个游戏的时候,无数论坛都炸开了锅。
大量的玩家都被《圣物契印》残酷而华丽的游戏风格所震撼了,甚至还有人向林扬的公司发送邮件,请求主创们“少发点刀子吧”。
彼时的林扬曾开玩笑说:“确实,如果《圣物契印》的主角是我的话,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拯救这些少女们的。”
而现在,便真的到了他实现这个诺言的时候了。
无论是缇梵妮、伊莎贝拉,还是奥菲丽雅,都是他要守护的对象。
“等我在这场会议上阻止战争的发生,我就真的啥也不用管了!”
心力交瘁的梅尔顿低声地碎碎念道。
这时他竟还真的以为,只要改变了故事的开始,就可以阻止那接下来如狂风暴雨般急转直下的一切命运。
……
枢机院,会议厅。
手握教会大权的高阶司祭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广阔的大厅之中,这栋金碧辉煌的建筑,拥有着与世间最伟岸的神权相衬的气质。
人们的头顶上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穹顶,彩色的玻璃上绘制着一幅幅气势恢宏的图画,描述着神灵对凡人的赐福。
大厅的四周布满了众多圣人、天使与殉难者的雕像,充满了肃穆而圣洁的色彩。整个大厅的地面都铺满了红绿相间的华贵羊毛地毯而大厅的正中有一个被围栏的巨大圆桌,桌旁放置着六把木制座椅,而围栏之外,是一排排红色绒面的软座。
一般而言,一场枢机会议的召开,需要至少三位红衣枢机司祭与六十一位黑衣高阶司祭共同到场,他们所商讨的,都是关乎整个西境权威的大事。
今日与会的红衣司祭恰好也是三人,分别是梅尔顿、伊莎贝拉以及教会圣务省的最高长官——虚数编码NO.29,“神辉之长”哲罗姆·米迦尔。
圣务省拥有着管理教会综合事务并且统筹协调其余各部门的最高权力,所以哲罗姆,亦是六位枢机司祭中,地位最高的一人。
在简单的寒暄之后,所有的人都纷纷落座。
哲罗姆年岁已高,满是皱纹的面孔中,却依然透露出不容亵渎的威严。他全身都笼罩在华丽的红色法袍之下,独坐在圆桌正南的方位。
伊莎贝拉与梅尔顿分别坐在西北与东北方,三人的位置,呈现出了一个稳定的正三角形。
“我们今日要讨论的议题,一方面是关于如何处置那些异端的教徒;另一方面,则为是否要改变教会对鄂曼联合王国采取的政策。”
哲罗姆用低沉的声音宣告了会议的开始。
而很快,伊莎贝拉就立马说道:“我想,这俩件事情,应该本是同一个问题。”
哲罗姆说:“哦?”
伊莎贝拉用清亮的声音宣告:“因为鄂曼联合王国,本来就是一个勾连了恶魔与异教门徒的,邪恶异端国家。”
她的话语无意于平地惊雷,一下就引起了全场哗然。
“诸位同僚,请肃静!”哲罗姆缓缓抬了抬手,整个大厅一下就又变得寂静起来,他严肃地注视着伊莎贝拉,“你的手上握有证据么,伊莎贝拉女士?”
“当然。”
她毫不犹豫地露出了自己那不容置疑的骄傲微笑。
哲罗姆点点头,说:“那么便展现给我们看看吧。”
黑衣司祭们聚精凝神,皆等待着伊莎贝拉要展露出什么样的事物出来。
会议上的一切都依照着原定的剧本一分不差地进行着。
但就在这时,一个人却突兀地打断了会议的进程。
“能先听听我的意见么?”
梅尔顿站了起来,让自己全身都显露在了穹顶洒落的明亮光线下。
他露出了一个明媚的微笑,继续说道:“我才刚从王国回到圣都,那里的事情我很了解。或许这个议题,本人也该有一定的发言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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